我上初中那年，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。因为家到县城走近道有三十多里，但是需要过三道河，所以很少去县城。去过两三次也都是瞎逛，因为带钱不多，很少买东西。有一天在县城逛新华书店，看到书架上有一本《简明针灸手册》，定价0.16元，觉得不错，就买了下来。书不厚，大概30几页，是赤脚医生培训教材。
第一次读到医学书，爱不释手，在书店里我就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。记得开篇就讲，针灸起源于远古时期，祖先被石头砸了脚的某个地方，却好了头疼病，于是以后只要头疼就用石头砸脚的那个地方。以后经过几千年的发展，针灸成为祖国医学的重要组成部分。书里介绍很多常用人体经络穴位图，以及什么疾病适合针刺哪些穴位等等。我忽然想，针灸要用专用的针，针去哪里买呢？
出了书店，路东就是百货大楼，转了一圈，没有卖针灸针的，就走到北面不远处的医药公司，恰巧这里有针灸针卖，就买了长短不等的六根，花了六角钱。本来还想去新华书店路北大众饭店买一碗猪肉粉条吃的，身上的钱不多就算了。
针灸，包括针和灸，针是要扎在穴位里的。学习针灸，就要在身上扎针。我先试着在自己身上扎。首先扎的是合谷穴，合谷穴位于大拇指和食指中间的虎口，要扎三寸（约四指宽）深才有效果。其次是扎足三里穴，足三里穴在外膝眼下三寸，也要扎三寸深。这两处穴位，都比较容易，我很顺利的扎了，有点疼痛就像打针那样是可以忍受的。胳臂、手、腿、脚、面颊、头皮，这些地方的穴位我差不多都试着扎了一遍。主要体验不同穴位，针扎的不同深度，感觉有什么不同。同时也练习扎针速度，能够快速扎下去，痛感就小得多。我还试着在太阳穴上扎针，在安静的地方，端正坐好，左手导引，右手持针，闭上眼睛，慢慢地把针扎下去，居然也扎到了三寸深。还有面部的迎香穴、人中穴以及后脖颈的风池穴，我都试着扎了一遍。消毒，我主要是用白酒棉球。有时候去大队卫生室跟人家要几个酒精棉球。
有一天，我在家门口树荫下看书。偶然抬头看到庄西头胡二嫂子，两手捂着上腹部，“娘哎，娘哎”的从大队卫生室方向走过来。走到跟前，我问她：“怎么了？”她说：“胃痛，大队卫生室关门了。”看她十分痛苦的样子，我就说：“二嫂子，我才学扎针，如果你信任我，我就给你扎一针试试，也许有效果呢！”胡二嫂子也是痛极了，点点头。我让她坐下，先用酒精棉球消毒，再给她扎合谷穴和内关穴。过一会又给她提提针，来个强刺激。你别说，她慢慢地胃不痛了！我很高兴，连连说：“你是我第一个扎针治好的病人。”胡二嫂子对我也是真诚感激，说：“大兄弟，多亏你，俺一分钱没花，你让我胃不痛了。”
打那以后，庄上很多人，有些小毛病就主动来找我扎针。有时候深更半夜过来叫我，说是牙痛、头痛或者肚子痛实在受不了，去医院可能找不到人，就让我扎针减轻痛苦。后庄的表姑娘头疼剧烈，前庄的许二大爷腰疼站不起来，我都去给扎过针。我二大爷，长年累月，因为哮喘而痛苦呻吟，特别是夜晚，呻吟声传得很远。听说我会扎针，就让我给他试试。一试，果真有效，二大爷痛苦解除了，一家人非常高兴。他只要哮喘难受了，就把我喊过去给他扎针。在外地卫生院工作的二嫂子专门送给我一只笔筒式的针盒，里面有十几根针灸针，还有许多酒精棉球。在北京工作的大哥休假回家时，还送了一个红苹果给我作为奖励，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吃苹果。
在学校里，有时候同学因为胃痛、牙疼、腿疼什么的，我也给他们扎针治疗。一天中午吃饭时，我看到一位同学趴在课桌上，不去吃饭，原因是肚子疼，一问不是痢疾，可能是喝凉水导致的。我给他掐了掐合谷穴，又给他扎了一针，因为怕扎针，他大喊大叫，我一针下去，再来一个提针强刺激，他揉揉肚子，说：“嗨，不疼了！你还真神!”
通过尝试针灸，我对医学知识有了浓厚兴趣。一位同学的嫂子曾经做过大队赤脚医生，后来改行当老师，她把一本小册子《农村常见中草药图解》送给我。我闲暇时，天天翻这本小册子，由此识别了很多中草药以及这些中草药的药理作用和应用方法。比如，马齿苋、薄荷、黄蒿、半夏、泽泻、车前子、翻白草等等。邻居家小妹突然身上起了很多红疙瘩，一片一片的，特别痒痒，越痒越擓，越擓越痒，我一看是荨麻疹，就跑到房子后面草棵里搉一些黄蒿叶子，然后往她身上揉搓，疹子很快就消了。我自己不小心闹了痢疾，里急后重，那个难受劲，真的难以形容。我就去山芋地里拔马齿苋，让母亲给我煮熟，再放上蒜泥，吃完了这些，痢疾就慢慢好起来了。
那时还是靠边站的“走资派”胡士云校长，看报纸知道常山梧桐叶提取液可以治疗疟疾，他知道我对医学知识有兴趣，就找我协助他研制。我们用煤炉蒸煮常山梧桐叶，用冷凝器将蒸汽冷却，再把冷却液用酒精火封装在小玻璃瓶里，我们给这种药取名叫“赛奎宁”。医院一墙之隔的宋大哥得了疟疾，却买不到特效药奎宁，就来学校找我，我给他打了一针，很快他的疟疾就好了。
上高一的时候，我的课堂作文《我是怎样学针灸的》被学校推荐到县教育局参加评选。后来这篇文章被编入《邳县中学生作文选》，那是文化大革命中邳县唯一的一本中学生作文选。后来上大学时，一位沭阳县的同学问过我：“那篇《我是怎样学针灸的》是不是你写的？因为署名是你么。你是不是在八路中学上高中？从他的这一问，我才知道这本作文选不仅仅是在本县发行。我们那时候中学生可能是人手一本。只可惜我的那本早已丢了。
高中毕业以后，我担任生产队长。在繁重艰苦的劳动之余，我也常常给乡亲们扎针治病。本家大哥家里有一本书《赤脚医生手册》，可他却不是赤脚医生，我就经常跟他借这本书看，对农村许多临床常见病有了一些粗浅的认识，对我的针灸技术也有很大帮助。那时候我的梦想就是能够系统学习医学知识，做一个治病救人的医生。
年年底，参加公社的推荐选拔，我以排名第一接近满分的文化成绩，被师范学院物理系录取。所录取的学校完全是指派的。公社只有两个大学名额，一个师范学院，一个医学院，我想学医却无缘医学院。我们中学阶段听老师讲过几回三机一泵，根本没有学过基本的物理知识。选拔考试失掉的那几分就是物理。
想想那时候，能够上大学，自我感觉还是幸运的，但是没有能够学医，却有许多遗憾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