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早上闹钟还没响，柳青的婆婆就开始在客厅活动。婆婆关阳台门的声音太大，躺在婴儿床里的孩子被吵醒，昨夜没吃饱奶的委屈情绪再次被引爆。
旁边的丈夫翻了个身，低声咒骂了一句：“一屋子的人都死光了。”
夏天的夜晚不见得有多凉，柳青却感觉皮肤冰凉，迷迷糊糊起身，才发现空调被都严严实实裹在老公身上，冰蓝色床单就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汪洋，坐在海上的她有点眩晕，出了一身冷汗的她起床挣扎着起来吃了两片保健品。
生完二胎后，柳青就辞职在家做了家庭主妇。柳青发现，一家人忽然全部出了故障一样，婆婆变得什么都不会做，老公习惯性冷言冷语。二胎是一家人内心良善的阀门，二胎出生，阀门失灵，这个风雨同舟十几年的家庭忽然溃散，阴暗自私的枝桠肆无忌惮的伸展。
柳青洗了把脸，出门去买菜。
商场前面被人群围的水泄不通，赶来，人群自动分出一条小路。柳青看到圆圈中心，躺着一大一小两具尸体，中年女人乱糟糟的头发覆在脸上，地上红艳艳一滩血迹，小的脸朝下趴着，一眼看过去以为是委屈哭泣的姿势，医生将他翻过身，已经断气。
柳青望了望商场五楼伸出来的阳台，那里还停着几只步态悠闲的鸽子，洁白的跟云一样。
傻女人，就算老公出轨，你也不应该寻死。你死了，谁又会记得你呢？
柳青面无表情的拨开挡道的人，前面的年轻女孩鄙夷的望了她一眼，在一旁和男友愤愤地碎念叨：“现在的大妈，都好冷漠呀。”
年轻人自然不懂，没有钱没有姿色的中年女人，生活只剩下一地鸡毛，哪里有多出的温情。柳青提着两大袋子菜，头也不回的往小区走去。
2
晚上吃饭的时候，柳青看了一眼老公，“听说隔壁小区的女人跳楼自杀了，她老公出轨了。”
“哦，我见过几次，也不爱收拾，老公喜欢才怪。”
柳青刚把饭咽下去，忽然没了胃口。婆婆接着说：“她带着一岁多的女儿一起跳，脑壳还是不灵光。像我的话，耗也得耗死他。”
“你们女人就是爱想太多，放着好日子不过，每天寻死寻活的。你也多出去走走，别天天闷在家里。”老公忽然把矛头转向柳青。
“出去走走？我天天哪来的时间，大宝要上学，小的每天还得喂奶，再说了，谁来做饭。”柳青眼皮都没抬一下，如果她抬起来，会看到婆婆一张阴沉沉的脸。
婆婆果然不示弱：“你媳妇的意思是嫌我没干活，我老了，不中用了，拖累你们了。”
丈夫把碗一放，“我天天赚钱养家这么累，我说什么了。”
柳青笑了笑，这是他们家惯常的套路，婆婆无辜，老公做甩手掌柜，恶人是她来做。她做的再好，也有小区邻居私下问她，是不是在家什么都不做，把老人都累病了。
砂锅里煲的汤才好，柳青小心翼翼的捧着汤出来。那个汤是小时候母亲每年生日做给她的，母亲取名叫长寿汤。
大女儿雯雯从屋子里捧出来一个三角形蛋糕，女儿自己对着蛋糕嘀嘀咕咕一阵祈祷，然后对妈妈说：“生日快乐！”
柳青亲了亲女儿的脸，把三角蛋糕分成两半，母女一人一半。
“妈妈，我要不要去叫爸爸。”女儿姿态活波。
柳青做了嘘声手势，“你爸爸白天已经送我礼物啦，他太累了，让他睡吧。”
柳青看了看对面小区的灯光，每家每户的颜色都不一样，暖融融的，像是要把她吸进去一样。但是，她不知道那里面是不是也住着和她一样的人，从外面看其乐融融，走进去就像冰窟，那里的人也有着一样的焦灼和伤痛，神明都管不过来。
3
母亲的腿摔骨折了，家里大姐打电话来让她去帮忙看看，因为做了家庭主妇，她忽然和家人联系频率多了起来。总是往娘家跑，老公不是很耐烦，总觉得她夹带私货，不顾自己的小家。
医院后，母亲的头发乱糟糟的，人也瘦了一圈，柳青看了心疼，取来梳子和热水，帮她清洗了下脸和头发。
“你老公准你来么？”
柳青有点难堪，旁边床位的老人刚刚才夸了她孝顺，现在母亲便直言不讳的戳穿了她的软弱，她底气全无。
“让来的，知道你生病了，早早就让我过来照顾你。”
老人家似乎不信，“你那老公也是个没良心的，你二胎月子还没坐好，就让你跑上跑下。”
柳青也跟着叹了口气，这声叹气是故意给母亲看的，其实她早已麻木，老公的冷淡自私，让她掉光了眼泪。
柳青给母亲倒了一杯热水，又给她剥了一个橘子。
“他工作太忙了，也没办法。”
母亲叹了口气，她知道这个女儿的性子，从小软绵绵，容易被人拿捏，她生不出儿子，老公一家拿她不当回事，她自然知道。她想告诉女儿，生不出儿子没什么，但仔细想想，自己当年拼死生到老四，才得了一个儿子，这又是为的什么？说来说去，不知道该怪女儿性子软，还是暗自该泄气，自己女儿没有儿子，说到底是个缺憾。
她把婴儿车里的小孩抱起来，逗她，小孩儿咯咯的笑，婴儿的脸生的很像女婿，但一双眼睛十分明亮，看起来健康活波。
两个大人再也没有多余的话说，母亲看她脸色疲惫，让她早点回去补觉。柳青拿了母亲的钥匙，带着小宝先回家住着。
4
一周后，柳青安置母亲出院。
那一天，表嫂过来串门，两个同样才生完二胎的女人，有说不完的话。
柳青看到小孩嫩生生的脖子上，挂了一个沉甸甸的长命锁。表嫂笑着说：“我们家婆婆找算命先生算了，说孩子命轻，一岁前要带着这个锁，免得丢了。”
柳青的心微微被刺痛，努力找了许久值得拿出来炫耀的事，大脑一片空白。
生小宝之后，老公连朋友圈都懒得再发，柳青提了一次，老公回她，同事生二胎凑的都是一个“好”字，我这算什么。老公愤愤不平的样子，让柳青目瞪口呆，老公是为了比着生孩子让她生的二宝，怀孕前信誓旦旦的话都是为了让她心软，现在希望落了空，一点好话都不肯说了，罪名都担在了她头上，小孩多病，婆婆怪她月子哭哭啼啼，基因不好，连看都懒得再看，老公也好不到哪里去，生下来这么久，孩子都没抱过几回。
还是自己大学同学张岸路过当地时，送了她一枚长命锁，柳青也不敢给孩子带，害怕老公见了又冷言冷语。
表嫂生怕她不舒服，立马又加了一句：“生了儿子又怎么样，老公还是当甩手掌柜，我又赚不来钱，还得看他脸色。”
柳青笑了笑，“表哥已经是难得的好男人了，起码他顾家。”
表嫂脸上出现满足的神情，笑嘻嘻的逗起了自己的孩子。
临走的时候，表嫂附在她耳边说：“小心你家的那个，我老公上次看到他陪一个女人吃饭，花钱大手大脚的，你把钱要来自己管着。”
柳青不知道该说什么，她也分不清表嫂是真的心疼她，还是想看她笑话，那双眼睛睁的大大的，很在意她脸上的面部表情。她装出一副十分无所谓的样子，大剌剌的说：“谁管他那么多，老夫老妻的，感情也淡了。”
表嫂忽然释怀，也跟着柳青笑起来。
坐在车上的柳青，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，神情立马苍老了十岁。她低头逗孩子，“妈妈带你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好不好？那里的人都很好哦，都很喜欢你。”
5
晚上睡觉前，柳青问老公要工资卡，老公反问她，“你这次给了你妈多少钱？”
柳青咬了咬嘴唇，“五千。”
老公忽然变得很生气：“五千？”他走到她跟前，“你去照顾了一个周，你姐姐妹妹都不管，走了还要你掏钱？”
柳青不可思议的看着丈夫，“我给我妈妈钱，不是天经地义的么？”
“哼，我妈过个生日，你才给五百，到你妈这里，啥都天经地义。柳青，到底是谁在出钱养家？你就算给钱，也得先问问我吧。”
“我用的自己工资卡里的钱，又没用你的，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。”柳青还没有如此难堪过，自己变得这么小气，到底是为了什么。
丈夫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柳青，感觉她好像才是最自私的那个人，就算她没用他的钱，他也心疼，心疼柳青败家，把钱往外送。在他眼里，柳青的母亲是外人。
老公从柜子里翻出被子，看也没看她，直接去了客厅。
半夜，柳青的大女儿雯雯偷偷溜进来，抱着妈妈说：“妈妈，奶奶昨天说，如果我们不听话，就把我们送人，是真的么？”
柳青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，“你们奶奶逗你玩儿呢，你听话点就好了。”
“妈妈，我怕奶奶。”
柳青叹了口气，“乖，以后我们有钱了，就搬出去住。”
雯雯已经九岁了，性格还是怯生生的，想来想去，这样的家庭又怎能让她感到幸福，大人没有爱，小孩的心也慢慢跟着贫瘠。
柳青好不容易把两个孩子哄睡着，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了。
6
小宝发烧的那一天，柳青的丈夫在车上一直抱怨，“你知不知道，我请假半天要扣多少工资。”
“你这么大个人，为什么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。”
柳青看着怀里脸烧的通红的孩子，嘴巴都起了燎泡，她忽然转过头，情绪失控到：“你他妈能不能别说了。”
老公转过头诧异的转过头，看见柳青白皙的脸上挂满了泪水，眼睛里的火烧的很旺，下一秒好像就要扑过来咬他一口。
一路上谁也没有再说话，柳青低头看到脚上一张卫生纸，用脚去掀背面一片玫瑰色口红印，她心里跟明镜似的，丈夫长得那样蠢笨，哪个年轻女子瞎了眼，不要命的扑上来。
在医院的时候，柳青下定决心，拨打了那个号码。
走廊上的她，理了理自己的头发，电话接通，对面温润男声响起：“青青？”
“张岸，可不可以帮我做一件事。”
对面男人欣喜的说：“你说吧，青青。”
柳青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哭，平复情绪后，她哆哆嗦嗦的说：“帮我查一下我的老公，可以么？我想离婚。”（小说名:《二胎》，作者：沈郁夏。来自：每天读点故事，看更多精彩内容）
